“娘娘……”是一个男人声音,缪凤舞听着很耳生,“娘娘,请听微臣一句劝告,那药你不可以再服用了,再这样下去,会伤及身体的根本。积毒成疾,到时候不光是微臣束手无策,怕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娘娘了。”
缪凤舞听得心中一惊---这宫里真是到处有秘密,就说这座亭子吧,原来不仅承载着太后与马清贵之间那一段不堪的过往,眼下仍有人看好它的隐秘性,愿意来此解决一些不能为人知的事情。
缪凤舞紧张地等着亭里的那位娘娘接话,她转头看含香,见含香更是紧张,使劲地捏着自己的衣襟,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亭子的底部,像是面临生死抉择一般。
缪凤舞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绷得这么紧,小心出状况。
含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手却依然在微微地轻颤。
亭子里只静默了片刻,有人说话了:“瀚生,你倒是说一说看,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人人想求长生秘诀,其实真要让一个人一直活着,死都死不了,那也是一种痛苦吧?”
这一次,连缪凤舞的手也抖了一下。在她头顶上说话的人,居然是宇文柔珍!只是她口中的瀚生是谁,她却不知道。
“娘娘千万不要这么想,你要好好地活着,微臣之所以还留在这宫中,只为这一个愿望了。”那男人的声音中含着一种透骨的深情,即便现在藏于亭子下面的人是傻子,大概也听得出来亭中二人的关系了。
含香的牙齿死死地扣在下唇上,像是要把自己的嘴唇咬下来一样,两只手也扭得发了白。缪凤舞比她好一些,一颗心也惊得差一点儿跳出来。
“瀚生,我从心里感激你,自从铎儿去了之后,幸亏一直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是没有办法给铎儿报仇,这宫里太肮脏了,而我这一生都没有出宫的希望了。与其在这宫里苟延残喘,倒不如哪一天去了,也能见到铎儿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你不必替我难过的。”宇文柔珍的声音,没有平时的犀利与尖刻,从亭子上面传下来,听起来沧桑而沉重。
“娘娘千万不要这样想,娘娘风华正茂,才情绝世。像娘娘这样的女子,就该好好地活在世上,享受荣华快乐。只要娘娘肯打起精神活下去,微臣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至死无憾!”
也不知道宇文柔珍服了什么要命的药物,那男人的声音里竟微微透着哭腔。
“你才称得上才情绝世,你才应该好好地享受幸福快乐。等我托人寻一个好姑娘,把她嫁给你,你就离开这皇宫,过你的小日子去吧。跟我这半死不活的人纠缠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会连累了你的身家性命。”宇文柔珍的声音有些呜咽不清,似乎已经将脸靠在了那男人的怀里。
那个男人忍不住悲伤,微微地哭出声音来:“我这一生,只守着娘娘一个人,决不另娶。只求娘娘怜惜我这一片心,把那药停了吧。”
“唉……”是宇文柔珍悠长而伤感的叹息声,“我的心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救活它了。我真是越来越绝望了,你知道吗?皇上他……”
啪嚓!
一个突兀而响亮的声音,从缪凤舞的身边传来。她正专注地听着亭子里的变话,这突然发出一声响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悚然转头,就看到本来靠着石头坐得很直的含香,此时已经出溜下去,呈一个半躺半靠的姿势。而那个声音,就是从含香的手底下发出来的。大概是她太紧张了,一不留神没坐住,往下倒的时候,本能地拿手去撑地,就压折了手边横放的一根干松枝。
松枝脆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声音在此时听起来,足以吓得亭子里的人和亭子下面的人都停止呼吸。
缪凤舞顾不上责视含香,本能的反应,伸手扯起她就要往外跑。
而含香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镇定来,一把将缪凤舞又拽了回去,将她摁回石窝里,食指压唇,示意缪凤舞不要妄动。
缪凤舞紧张地腿都要抽了筋,但她也醒悟过来,此时从亭子里跑出去,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会暴露在亭中人的视线之中。
她压抑着心头的狂跳,竖起耳朵来听着亭子里的动静。而亭子里死寂一片,仿佛刚才她听到的交谈,是从她脑子里产生的幻觉一样。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有动作。过了好一会儿,亭子里的人终于坚持不住了。
缪凤舞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踩着台阶往下奔去。听那步迈的力量,应该是那个叫瀚生的男人。
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到最后她背靠的太湖石微微一震,随即有一缕淡淡的香气飘进她的鼻端。随着那香气的消散,脚步声也逐渐地跑远了。
又是一阵静默。
亭子里再次有了响动,是宇文柔珍那轻轻的脚步声。缪凤舞对她走路的节奏非常熟悉,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也没感觉她走得有多快。
那绣花鞋踩在实木台阶上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一步一步接近了缪凤舞脑后。
当缪凤舞从太湖石那中空的孔洞里,感受到了来自宇文柔珍脚下的步风时,那脚步停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往下走去,下了台阶,慢慢地往阜阳宫外去了。
缪凤舞转过身来,趴在太湖石的孔洞上往外看,只能看到宇文柔珍那雨过天青色的宫裙裙裾,在地面上轻轻地一扫,就不见了。
这次亭子里是真正地归于平静了。而亭子下面的两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