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觉黑了下来,苏樱点燃油灯,将帐篷照得明亮。
朱恒忽然跑了进来,道:“禀殿下,楚王与张辅来到营前,求见殿下!”
朱高煦心下狐疑,这个时候朱高燨与张辅过来,多半是为公事而来,十有八九是奉朱瞻基之命来劝降,又听到有张辅前来,心中欢喜,便道:“请他们进来。”
过不多时,朱高燨与张辅走了进来,慕容秋风紧随其后,他后面却是四个黑衣人,目光如炬,神色冷峻。朱高煦心下猜测这几人定是雁荡之巅的十二少。朱高煦看到朱高燨与张辅,也不起身,道:“再也想不到二位这个时候过来,快请坐下。”一指旁边的椅子,吩咐人上茶。
朱高燨与张辅冲着他一揖作礼,依言坐下,那边苏樱上了茶来,双方点头示意。朱高煦看向张辅,神色颇为憔悴,不想张辅的眼睛也正望着他,二人目光相碰,张辅转过头去。朱高燨看在眼内,却问朱高煦道:“二哥伤势如何?”
朱高煦笑道:“倒没什么大碍,皮肉伤而已。”又笑一下,道:“你们二人今晚过来,不会只为看我伤势吧?”
朱高燨点头道:“二哥明鉴,我与张大哥确是奉皇命而来,请二哥缴械投降。”
朱高煦微微冷笑,道:“如果是这句话,就请回吧,在阵前我已答复过,宁死勿降!现在还是这句话,请二位给朱瞻基带回去吧。”
朱高燨与张辅对望一眼,转而向朱高煦道:“现在汉军与朝廷军对峙乐安,二哥以为你胜算有多少呢?”
朱高煦看着他,反问道:“你们的胜算又有多少呢?”
朱高燨道:“依我分析,朝廷军的胜算在七成以上。第一我们的人马多过你数倍;第二神机营的火器亦比汉军的威力猛些;第三天下大部分地方还是朝廷属地,而汉军不过只占领山东一半土地而己。第四,”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朱高煦,道:“朝廷军占领乐安,俘虏了许多汉军家眷,虽然并未以此作要挟,但是,此举显然已动摇了汉军军心。两军对垒,军心不稳乃兵家大忌,光是这一条,二哥已失去一半胜算的机会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两声,道:“四弟所说非假,什么人多地少武器威猛,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便是人心!不错,汉军中过半人数是乐安将士,但还有一万人却是我从南京带过来,跟着我十几年走南闯北,勇猛异常,这些人足可以一当十,他们心中只有汉王!想当年高祖皇帝也不过领着七百人便打下这大明江山。我就不信我手中这一万精骑,开创不了一个新天地!”
朱高燨叹息道:“二哥当世英雄,自然能闯一番事业,你所凭的绝不是这一万精兵,你心中在想着蒙古的兀良合与鞑靼的骑兵,对么?只是,二哥恐怕不知道你所希望的援兵已背地里向朝廷投诚了吧”
朱高煦心中一震!朱高燨察颜观色,继续道:“二哥私下与这两个部落联系不断,其实父皇早已察觉,早在父亲最后一次北征,趁机料理了兀良哈,便是要断了你的念头,又着脱欢紧咬着鞑靼,那阿鲁台,整日被脱欢追得四处逃蹿,哪里还有精神来顾及二哥呢?你平时送他们钱粮,为的是战时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你怎么不想想,若论钱粮,你汉王府能与国库相比吗?你能拿出来的,当今皇上就拿不出来么?他给那两个蒙古部落的,只会比你更多。”
朱高煦脸色惨白,他没想到朱瞻基已在背后断了他的后路。朱高燨见状又道:“实话告诉你吧,当日父皇驾崩之际,已私下警告过兀良哈与鞑靼,不能与藩王勾结为难朝廷,那脱欢是早已向当今皇上发过誓言终生效力,蒙古三部看来你是没有指望了。”
朱高煦动动嘴唇,却没有言语。朱高燨观其脸色,顿了下,又道:“二哥想必心中还指望着那与你一同谋反的山东都指挥使靳荣发兵过来吧?二哥可能不知道,这个靳荣早已被布政使和按察使控制住了,发兵来支援是绝无可能了。”
朱高煦心中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如坠冰窟之内,浑身冰冷。朱高燨慢慢地又道:“今日我与张辅前来,也是奉旨前来。皇上言道汉王被人迷惑,方做出此等大逆之事,只要汉王将主谋擒住献与朝廷,那么此事就有转机。如果依然执迷不悟,坚持与朝廷相抗,怕将来兵败之日,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朱高煦忽地看看朱高燨,道:“四弟的本事我是知晓的。当日一曲箫音便退了瓦拉的大军。怎么,今日你的玉箫不用了,却又这般的巧舌如簧,凭你一番言语也想来劝退我的大军么?”
朱高燨淡淡一笑,道:“想是二哥不信我所言,那么我也没有办法。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却在你。”
苏樱在一边听得心中胆颤,她看着朱高煦,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楚王殿下所言,请你三思。”
她语音未落,却听得有人大声喝道:“殿下不可!”
只见王斌大步进得帐内,他满面怒容,狠狠地瞪着朱高燨与张辅,转首对朱高煦道:“殿下,且不可听信他们恐吓之语!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言出必行,我们已经走上这条路,宁可一战而死,决不能苟且投降!”又横目苏樱,怒道:“你这个妇人,当日若不是你私自放过小皇帝,他早就被我们所杀,殿下也已然身登九五,又何来今日之祸?你不暗自惭愧,反倒还敢在这里蛊惑殿下投降?你到底是小皇帝的奸细不是?”
王斌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朱高煦更是吃了一惊,看向苏樱,道:“王斌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几时放过朱瞻基?”
苏樱瞬间额头冒出汗来,她不知如何回答。王斌却道:“回殿下,事已至此,末将便都说了吧。当日殿下安排人马在山东沿途拦截小皇帝,这苏姑娘带人将小皇帝围个正着,只是不肯下手杀他,阿青姑娘看不过去,正要解决小皇帝性命时却被人杀死,苏姑娘眼睁睁地放过小皇帝。这些事情也是回来的侍卫私下传到我耳中的,我知道殿下甚是相信这个女人,即使告诉你了你也不会相信,便也忍着不提,但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出来,这个女人的话不能相信!”
朱高煦突然怒喝道:“住嘴!”王斌不敢开口,却仍是满面愤慨,怒视苏樱。
朱高煦脸色复杂之极,却忽向苏樱柔声道:“苏苏,王斌说的我不相信,你告诉本王,你没有做过那些事。”
苏樱花容惨淡,无言以对。朱高煦伸手轻触着她的脸庞,又轻声道:“你说啊,你告诉本王,你没有放走朱瞻基。”苏樱只是咬牙不语,朱高煦心中失望之极,厉声道:“你当真放过他么?”手上一紧,捏住苏樱的下颌。
苏樱不自觉地点点头,眼中落下泪来。慕容秋风心中一痛,大声道:“堂堂一个王爷,何苦为难一个女子?”
朱高煦转过头来看看他,复又回头看看苏樱,点点头道:“我倒忘了,你是流萤山庄的人。这许多年来,我诚心待你,把你当作汉王府的人。我却是忘记了,你出自慕容家,你的心,一直都在他们那边。”
苏樱双目流泪,连连摇头,道:“苏樱早把自己当成汉王府的人。我的心也在这里,没有在别的地方。”
朱高煦喝道:“那你为何还要坏本王的大事?”
苏樱泣不成声,呜咽道:“我只是想给小七留条后路,心里却从来没想过要去害殿下。”
朱高煦抬手一记耳光打向苏樱,苏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脸上登时红肿,嘴角流出一丝血迹来。慕容秋风想要上前却被朱高燨拉住。
朱高煦长声哀叹道:“妇人误我,妇人误我!”又仰天狂笑,道:“天要亡我,夫复何言?”顿足捶胸,声泪俱下!
苏樱从未见过朱高煦这般癫狂模样,心下万分难过,如果当日未曾放过朱瞻基,那么便没有今日这个局面,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当日一手造成,如此想着不觉心如死灰,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来到朱高煦面前,轻轻拉住他胳膊,道:“殿下。”
朱高煦正值盛怒,唰地抽出腰间宝剑,抵住苏樱胸前,道:“你个贱人!还要说些什么?”苏樱惨然一笑,道:“殿下,是苏樱该死,误了殿下大事。殿下想杀就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