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小霸王的刀法非常凌厉,那一刀,是他从独创的“劈甘蔗”刀法,变化而来。
儿时,小霸王独好“劈甘蔗”赌输赢,用的是杭州本地的糖皮甘蔗,细长歪曲,笔直的不大有,糖皮甘蔗的颜色通常青黄杂糅,味道极甜。因细而歪,要直着劈,所以难劈。
劈甘蔗时,先用刀背搁在甘蔗头上,把甘蔗放稳喽,然后,拎起刀,飞快劈下,若劈下一截甘蔗皮,才算赢了那一截甘蔗,若拦腰切断了,是犯规,你要赔上一枝甘蔗。
赌劈甘蔗时,众少年各出份子钱,买下几枝甘蔗,一般少年,通常只能劈下短短的一截皮,劈下的那截皮上的甘蔗,切下来,谁劈的归谁,也有劈术高明的,能劈下半枝甘蔗皮,那就赢了半枝甘蔗。
而小霸王却独树一帜,天生刀头奇准,膂力过人,一枝长长的糖皮甘蔗,高过了他的身高,他就搬张凳子,站在上头,能一刀劈下,旋即跳下凳子,顺着刀势,从梢头劈到甘蔗根部,一刀两开,那,整根甘蔗就归他一个了。
每次赌劈甘蔗,小霸王常是赢家,围观者哗然。
长大成人后,他就将劈甘蔗刀法稍加变化,成了劈人刀法,十分凌厉霸悍,一时威震远近,成了岳王路上的霸主。
后来,癞蛤蟆的势力渐大,就带着混混去争地盘,当时,打头阵的就是不怕死的“劈脑”。
小霸王见得多了,冷笑一声,拔出快刀,冷丁,照着“劈脑”脑门就是一刀,就像当初劈甘蔗似的劈下去,“劈脑”知道厉害,往后一闪,还是慢了一步,刀头从额角直落而下,看着“劈脑”鲜血四溅,当啷一声,撇下手中的西瓜刀,在自己脚下缓缓倒地的模样,癞蛤蟆等人一时吓得瞠目结舌,没了主张,正在小霸王哈哈大笑,自鸣得意之际,却不料,“劈脑”脸上的那条刀疤长是长,刀口却不深,并未将他劈死,“劈脑”咬咬牙,从怀里拔出匕首,血淋溚滴的身子一跃而起,一攮子,扎死了小霸王,从此,树倒猢狲散,岳王路成了癞蛤蟆的地盘。
换句话说,岳王路的地盘,是“劈脑”舍命挣来的,“劈脑”自然而然成了癞蛤蟆的二把手。
“劈脑”是个敢打敢拼的狠角色,黑炭捅死癞蛤蟆的那天,碰巧,他不在场,若在,“劈脑”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结果必定是:两人中只能活一个,或者,同死落棺材。
“劈脑”无视王法,漠视生命,天不怕、地不怕,是癞蛤蟆的开路先锋。
不过,“劈脑”也有怕的人,那就是盗贼克星李得胜。
******,姓李的那双眼睛真毒,眼睛一瞪,老子心里就发毛,脊梁骨直冒寒气,姓李的是大爷,是玉皇大帝,是老子命里的克星,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见了李得胜,不知怎么搞的,“劈脑”的心就会哆嗦,要想不哆嗦,根本不可能,连自己也觉得太丢人了,还好,旁人看不出,姓李的又不吃人,怕啥,他一个劲安慰自己,安慰归安慰,心还是哆嗦,真******邪门。
对李得胜见了就怕的病根,是去年落下的。
去年上半年,“劈脑”因寻衅滋事,被李得胜逮住,送进了牢房,整整蹲了半年。
李得胜道:“劈脑,老子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给老子闭门思过吧,啥时候想通了,啥时候来找老子,想不通,就在牢里蹲着,老子让你在牢里蹲个痛快。”
“劈脑”怒道:“那么丁点儿事,你把老子抓进来,老子想不通。”
李得胜笑道:“此话当真?”
“劈脑”道:“咋的,老子就是想不通。”
李得胜再不多说,看了他一眼,走了。
在牢里的那半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劈脑”被塞进了单身牢房,牢房只留着一个拳头大的气孔,见不着阳光,从气孔望出去,能见到一盏油灯,灯光如豆,奄奄欲死,人关在里边,根本就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就像那盏永不熄灭的,古老的牢灯。
牢房用巨石砌成,有一扇沉重的铁门,狭小得像一个兽笼。
不高,人站起来,站不直,得低着脑袋,弯着腰,晚上睡觉,脚伸不直,只能佝偻着身子,曲着腿,或者,把脚搁在墙上,随你怎么变换姿势,却总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浑身浑脑,筋酸骨痛;牢房逼窄,宽与肩齐,两边的石壁,活像是石磨的石碾与磨盘,逼仄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梦里多次,自己的身子被石磨碾成了肉饼子。
牢内的跳蚤、臭虫、四脚蛇、蜒蜒螺、灶壁鸡、相思虫、蝎子、蜈蚣此来彼往,络绎不绝。咬得“劈脑”,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劈脑”起先蛮性大发,破口大骂,后来发觉,骂是没用的,没人理会他,也没人劝他,牢房内的石壁将怒骂反弹回来,像是在自己骂自己,在狭小的兽笼内回荡,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头昏脑胀,心头越发烦恶不堪。
狱卒把他当成笼里的野兽,任其怒吼狂哮,自生自灭。
后来,他不骂了,也骂不动了。
每天的牢饭,是发霉的糠菜,还不管饱,饿得人头昏眼花,浑身乏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怎么再去怨天尤人,咒天骂地?!
吃糠咽菜,还不算啥,最损的是霉变的食物里,还不时夹杂着石子,冷丁咬一口,把牙也咬碎了,疼得人直抽冷气。
跟水比起来,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
单身牢房一天只供一小盅黄水,那水有股腥味,不知是人尿呢,还是马尿,人尿马尿不管了,喝吧,喝了能解渴活命,不喝会死,一小盅水,其实也不管用,一个大活人,一小盅水,怎么解渴呀,尤其是夏天,整天渴得嗓子眼里冒烟,一不小心,一盅水打翻了,那,这一天,你就干熬吧。
眼巴巴地盼着第二天那一小盅黄水,时间会变得非常非常漫长,长得像死亡一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单身牢房没有放风,常年累月,一片死寂,死寂得像待在坟墓里,死寂得让人要发疯……
“劈脑”不怕死,却怕活受罪,他总算悟透了“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这句话的含意。
半年后,他熬不住了,扯下脖子上的金项链,塞在狱卒手里,求狱卒去找李得胜,狱卒看着他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不作声,“劈脑”捋下戒指,塞在狱卒手里,道:“都在这儿了,爹,算是老子求你啦,给老子去李总捕头那儿带个话,说我‘劈脑’这回总算想通了,服了,从今往后,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再不敢歪着头,由着性子,在地盘上称王称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