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醍醐灌顶
晚上暑热稍降,然而即使门窗敞开,室内还是因为人员聚集的缘故,温度居高不下。
众人手中的蒲扇摇得更急了,纸张翻动间都带着一股粘腻的湿气。
社长崔文璟擦了擦额角的汗,分享道:“诸位,四州联考的诗题,向来讲究‘切题、工稳、气象’,去年所出‘秋日登高怀古’,格律精严者众,然能跳出‘悲秋’窠臼,写出雄阔或深沉新意者寥寥,今年轮值嘉州出题,其学官往往偏好清健雅正之风,尤重‘气象’二字,我等需多加揣摩。”
“社长能讲讲这‘气象’的要点吗?”
“所谓‘气象’非指一味宏大,更要言之有物,情真意切,于细微处见精神。譬如‘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静动相生,便是气象。”
“然也。”另一位年长些的上舍生补充道,他的嗓音因炎热有些沙哑,“不过考场之上,时间紧迫,首要还是‘稳’。破题要准,切中题目字眼;格律要严,平仄对仗不可有失;用典要恰,宁可稳妥,勿求险怪。”
“不错,尤其是现在暑热当头,心浮气躁最易出错,万勿因追求新奇而乱了方寸。去年戎州一题‘夏日荷塘即景’,便有同窗贪图仿写‘映日荷花别样红’之妙,却忘了题目要求是‘即景抒怀’,通篇写景,忘了‘怀’字,一着不慎就掉出上舍了。”
陆北顾听得专注,集会讨论的这些,其实也正是他目前所面对的困境。
他写诗常有灵光一闪的句子,如“中有龙蛇纸上声”,但在严格的格式和切题要求下,有时会显得不够“工稳”,或者为了追求“气象”而舍弃了考试里更需要注意的东西。
“这次跟着周明远来参加社团集会,倒是颇有收获。”陆北顾心忖道。
其实应试就是如此,只要整体没有大的改动,那么每个人走过的路,跟前辈都是大差不差的。
而前辈往往早就把经验规律总结出来了,如果能够直接获取,那么比自己慢慢琢磨效率要高得多。
讨论继续进行着。
见陆北顾一直在沉思没说话,崔文璟怕他害羞,特意关照了一下。
“陆贤弟,我听过你在迎新雅集上写的诗,才情是极佳的,尤其意境营造,有不俗之处。”
崔文璟点拨道:“但应试诗,就好比戴着重枷走路,规矩是第一步,所谓‘稳’字诀,实乃金玉良言尤其这四州联考,阅卷学官面对海量卷子,第一眼看的便是格式工整、切题精准,若此关不过,纵有惊才绝艳之句,亦恐明珠蒙尘。”
陆北顾深以为然,点头道:“多谢社长提点,我近日练习,亦觉此乃瓶颈。往往构思时自觉雄奇,落笔后或因格律束缚,或因用典生涩,或因未能紧扣题目限定之‘眼’,反觉束手束脚,气韵不畅。”
“陆贤弟不必过谦。”崔文璟鼓励道,“你的《六国论》,气势磅礴,史论精当,足见底蕴。诗赋之道,与策论虽有不同,然‘立意’二字却是相通。你只需将其化入诗赋的格律框架之中,紧扣题目所要求的‘气象’或‘情怀’,自能别开生面。”
第142章醍醐灌顶
他顿了顿,拿起案上一份旧卷,指着其中一首作为案例的诗讲解道:“譬如这首嘉州前年州试的‘江楼晚眺’,题目要求‘即景感怀,须见家国之思’。作答之人并未直抒胸臆,而是以景暗喻游子远行、国事飘摇,将个人羁旅之愁升华为对时局的忧虑,既切题,气象亦足,格律更是无可挑剔。此等‘寓大于小’之法,陆贤弟或可借鉴。”
陆北顾仔细品味着崔文璟的分析和那首诗的意境,再结合自己练习时的困扰,心中仿佛拨开了一层迷雾。
他之前过于纠结于“气象”是否等同于宏大叙事,却忽略了在规则框架内,如何更巧妙地通过意象选择、情景交融来含蓄而有力地表达题旨。
这“寓大于小”之法,正是他需要磨炼的应试技巧。
“崔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陆北顾真心实意地拱手道,“我此前确是过于执着于‘气象’之形,而忽略了其神需附着于题目之骨、格律之体。看来这应试诗赋,首要便是‘戴着重枷也要站稳’,而后方能在有限的方寸之地,浇灌出合乎规矩又不失性灵的花朵来。”
他这番比喻很是精妙,引得在座几位上舍生都赞同了起来。
“正是此理!”崔文璟抚掌,“陆贤弟悟性极高!这‘站稳’二字,便是基础功夫,万不能因天热心焦或是其他原因而荒疏。至于如何在站稳后‘起舞’,便需我等互相砥砺,多加练习了。来,我们再看几道历年真题,分析其破题关键与常用意象”
崔文璟等老生分享的技巧相当实用,陆北顾听得极为认真。
缺乏老师教导的陆北顾,进入州学以后,之所以在诗赋这块始终没有大的提升,一方面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投入到诗赋里,另一方面是诗赋需要大量训练和矫正才能总结出可靠的应试技巧。
关于应试技巧,在这次社团集会上,陆北顾通过旁听确实是收获特别大。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考试次数和学习时间的累积能让老生对新生拥有显著的优势,所以州学才会用分舍这套办法来进行管理并在生活和教育条件上区别对待的同时,开了“社团”这个口子,利用奖励机制实现学生群体间的“老带新”,从而提高州学生的总体水平。
研究完诗赋,最后到了策论。
“今晚研究的策论题目是‘论盐铁之利与民之困’,此乃四州联考常涉之题,其立意、论述风格延伸开来变化极多。每人限时构思,不需要书写,一炷香后,各自阐述观点,然后再行辩驳、补充。”
香炉里,一支线香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因为只需要想不需要完整的写出来,即便怕记不住,也就是提笔打个草稿,所以时间倒是足够的。
房间内顿时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
一炷香很快燃尽。
“时辰到。”崔文璟轻叩桌面,“从张兄开始,依次阐述。”
被点到的学子立刻开始陈述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