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重新入座,刘法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他连饮了三杯烈酒,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秦桧正色道:“秦天使,末将那日对那些夏贼俘虏所言,虽有几分一时的愤激之语,但句句皆是末将的肺腑之言!西夏小邦,背信弃义,与金贼暗通款曲,又屡屡袭扰我朝边境,杀我袍泽,此等恶行,若不严惩,天理何在!末将恨不能即刻提兵,踏平那兴庆府,将那李乾顺擒来京城,献俘阙下!”
“刘钤辖的忠勇之心,陛下早已洞悉。”秦桧微微颔首,说道,“某此次奉命出使西夏,便是要将陛下的严正立场,明明白白地告知那李乾顺及其满朝文武,让他们知晓,我大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大宋的疆土,不容侵犯!我大宋的军民,不容欺辱!”
“说得好!”刘法闻言,精神大振,一拍桌案,大声叫好,“秦天使此去,定能舌战群儒,扬我大宋国威!若有任何需要末将效劳之处,天使尽管开口!末将这河州数万将士,皆听凭天使调遣!”
“那秦某便斗胆,向刘钤辖请教一二了。”秦桧端起酒杯,目光炯炯地看着刘法,“钤辖与西夏周旋多年,深悉其国情军力。不知在钤辖看来,西夏如今的虚实究竟如何?其君主李乾顺,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刘法闻言,放下酒杯,略作沉吟,然后说道:“回天使的话。要说这西夏国,其军力嘛,说强,也算不上顶尖;说弱,却也不能小觑。其最精锐者,莫过于号称‘铁鹞子’的重甲骑兵,冲锋陷阵,确有几分悍勇。但其步卒,则大多孱弱不堪,器械也远不如我朝精良。至于其国情,依末将看来,最要命的一点,便是其内部不甚团结。党项贵族之间,各部族首领之间,往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会明争暗斗,难以形成合力。”
“那其国主李乾顺呢?”秦桧追问道。
“李乾顺此人……”刘法摸了摸颔下的虬髯,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末将与其虽未曾谋面,但从其历年行事来看,此人应是个优柔寡断、贪图小利、却又缺乏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总想着在宋、金(以往还有辽)之间左右逢源,谁强便依附谁,谁弱便去咬上一口。前些年,他与金人眉来眼去,暗中勾结,没少给我朝添乱。如今见金人接连败绩,我朝声威日盛,便又想着来巴结讨好,典型的墙头草,反复无常的小人行径!”
“如此说来,倒与陛下和臣等的预料,大致相符。”秦桧缓缓点头,心中对西夏的判断,又清晰了几分。
“那依刘钤辖之见,”秦桧继续问道,“某此次出使兴庆府,当以何种姿态应对?是当以怀柔安抚为主,还是当以雷霆之威震慑?”
刘法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说道:“依末将愚见,对付西夏这等反复无常之辈,一味怀柔,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使其得寸进尺!唯有恩威并施,以威为主,方能令其知惧!天使此去,当堂堂正正,展我大宋天朝之威仪,而非卑辞厚礼,示好求和!要让他们明白,若不悬崖勒马,改弦更张,等待他们的,便是我大宋的雷霆一击!”
“刘钤辖所言,与秦某不谋而合!”秦桧闻言,抚掌而笑,“某此去,正是要让那李乾顺及其满朝文武,好好掂量掂量,与我大宋为敌的下场!”
“秦天使,”刘法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神色凝重地说道,“末将还听闻一事,不知真假,也未敢轻易上报朝廷,今日正好说与天使参详。”
“哦?何事?”秦桧神色一动。
“末将近日从一些逃回的汉人商旅以及……以及一些被俘的夏人口中,零星探听到一些消息。”刘法眉头紧锁,“据说……据说西夏朝堂之上,如今因为如何应对我朝之事,已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翊卫将军察哥为首的少壮武将,主张对宋强硬,甚至不惜一战。另一派,则是以前些时日出使过汴京的礼部尚书李仁爱为首的一些文臣,主张向我朝求和,甚至提出要派遣宗室贵女,前来和亲!”
“和亲?”秦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端起酒杯,却没有饮下,“此事,倒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哦?陛下早已知晓?”刘法有些惊讶。
“陛下洞若观火,西夏这点小九九,岂能瞒得过圣聪?”秦桧淡然一笑,将酒杯放下,“不过,刘钤辖,你可知陛下对此‘和亲’之议,是如何示下的?”
刘法摇了摇头:“末将不知,还请天使示下。”
秦桧缓缓道:“陛下有言,‘朕之后宫,佳丽三千,尚嫌拥挤,无需再添西夏宗女来凑数!欲求两国和平,须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刘钤辖,你可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哈哈哈!好!说得好!”刘法闻言,忍不住拍案叫绝,大笑道,“陛下此言,当真痛快!痛快至极!那些夏人也配与我大宋皇室联姻?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秦桧看着刘法这般模样,也是微微一笑。他知道,陛下这番不留情面的话,必然会极大地提振边关将士的士气。
二人又继续深谈许久,从西夏各部族的兵力部署,到兴庆府的城防地理,再到西夏朝中主要大臣的派系立场,刘法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秦桧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信息。
直谈到夜阑更深,酒意微醺,方才尽欢而散。
临别之际,刘法紧紧握着秦桧的手,神色郑重地说道:“秦天使,末将虽是一介武夫,不懂那些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但也知晓国家大义。您此去兴庆府,路途艰险,前途未卜。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我大宋不损一兵一卒,便能令西夏臣服,那自然是上上之策。但若……若那些夏人不识抬举,冥顽不灵,甚至对天使有丝毫慢待或不敬之举,您只管立刻派人传讯于我!”
他猛地一拍胸膛,声如金石:“末将刘法,在此立誓!只要天使一声令下,末将即刻尽起熙河路数万兵卒,便是踏破贺兰山,也要为天使讨还一个公道!绝不让天使受半分委屈!”
秦桧闻言,心中也是一阵激荡,深受感动。他用力回握住刘法那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沉声道:“有刘钤辖这番话,秦某此行,便再无半分畏惧!将军请放心,秦某此去,必不辱使命,定当扬我大宋国威于西陲!”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秦桧的使团队伍,在刘法亲自率领数十名亲兵的护送下,辞别了河州城,继续踏上了西行的征途。
临出城门之际,刘法再次勒住马缰,对秦桧抱拳道:“秦天使,前路多艰,务必保重!末将在此,静候佳音!”
“刘钤辖亦请保重!河州防务,便拜托钤辖了!”秦桧亦是拱手还礼。
队伍缓缓出城,向西而去,渐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远方连绵起伏的贺兰山脉之上,将其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秦桧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显得愈发雄伟的河州城,以及城头之上迎风招展的宋字大旗,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陛下所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如同三座大山,压在西夏君臣的头上。他们会如何抉择?
是选择屈辱地接受,还是负隅顽抗,亦或是……继续玩弄那套自以为是的平衡之术?
秦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很期待,与那些西夏的王公大臣们,好好地“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