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天都还要上课,学生、老师都在,所以都默契地没有要酒,只让上了饮料。
待到热腾腾的菜肴一上,大家的情绪也都高涨起来;几杯饮料下肚,桌上的师生之别就淡了。
这年月,大学里的氛围还是比较宽松、自由的,师生之间的对立、斗争关系还没有那么普遍,也没有学生在课堂上录了老师讲课内容然后去举报的荒唐事情,因此很快就其乐融融起来。
大家本来是要和张潮探讨文学的,但真到了此刻,却天南地北什么都聊。
结果惊讶地发现,张潮的生活中原来不止有文学和艺术——NBA、游戏、八卦、键政……几乎什么都能聊上几句,标准的2000年代文科大学生。
私底下说话,也完全没有故弄玄虚的味道,都是一些大实话。
聊了很久,才终于有一个文学社的学生壮着胆子问道:“去年德国有个汉学家叫顾彬,说‘中国当代的都是垃圾’,引起了很大争论。
我注意到你对此发表过任何看法,是因为认可吗?”
张潮停下筷子,问道:“这……我真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学生也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大概,大概是在去年的12月份吧。”(实际发生在2006年的12月11日。)
张潮笑道:“那就是了。那一阵贵州的大山里,别说上网了,手机都没有信号,几乎和外界断绝了联系。所以确实不知道他说过这些话。”
学生追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怎么看呢?”
张潮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能确定这是顾彬的原话吗?是看过他写的原文,还是听过采访的原始音频?”
提问的学生哑然,他确实也只是看到国内一份报纸的转载,然后就看到报纸和网络上的舆论沸腾起来了。
张潮接着道:“如果要我评价顾彬说的‘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这句话,那我必须确认他确实说了这句话。不然我嘚吧嘚半天,到时候顾彬说自己是被无中生有,或者断章取义了,那我还得给人赔礼道歉去。
德国太远,德语太难,我可不想去,也不想学。”
前面说得颇为严肃,但最后一句还是把大家给逗笑了,把稍微有些凝结的气氛,重新活络开了。
这时杨辰沛问道:“那你觉得中国的当代文学怎么样呢?是不是落后于世界?”
张潮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吃了一个辣炒花蛤,又喝了一口快乐水,才道:“你说的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指欧洲、美国和日本?”
一句话又把杨辰沛问得噎住了。
张潮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能向这仨看齐是好事,至少说明很有心气。其实在文学甚至整个艺术领域,把‘欧美日’当成世界,也不是不可以。
这三个地方的文化影响力至少占全世界的70%以上,也生产了全世界最多的文化产品,当然也能代表世界艺术的趋势和方向。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落后于‘世界’,倒也不为过。”
杨辰沛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
张潮看到师生们都看向自己,连忙道:“大家吃菜,吃菜,边吃边聊。”
然后身先士卒地边吃边聊:“但即使这样,也不意味着这三个地方的文学就一定能主导其他地方的文学追求,或者注定是‘先进’的标准。”
有人好奇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张潮道:“去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大家都还记得吗?看过他的《我的名字是红》了吧?”
众人都点头,这么新鲜热辣出路的诺奖得主代表作,要是没看过就太丢人了。
张潮接着道:“他是土耳其人,远离‘欧美日’这三大艺术‘轴心国’,但却是20世纪下半叶,全世界最重要的家之一,几乎算得上支柱级别。
他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想过吗?”
张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所有人都把耳朵竖得老高,想知道他后面怎么说,就连那些教现当代文学的老师也不例外。
从学者角度,和从作家角度,去看待这样一个重要作家,可能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这是所有研究者都十分感兴趣的。
张潮接下来的话,确实颠覆了他们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