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致不再是平坦的雪原,开始出现起伏的山峦轮廓。
松林更加高大茂密,披挂着晶莹的雾凇,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清冽纯净,带着松针和冰雪特有的冷香,透过车窗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要到山区了。”孟屿低声说,轻轻拍了拍靠在他肩头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大力。
大力闻言睁开眼,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连绵的黛色山峦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火车沿着蜿蜒的山麓铁路缓慢爬升,发出比在平地上更沉重、更有力的喘息声。
“呜——!”汽笛声再次拉响,比之前更加悠长浑厚,在山谷间激起隐隐的回音。
突然,在火车拐过一个巨大的弯道,驶出一片茂密的白桦林之后,视野骤然开阔!
在正前方,在层峦叠嶂的尽头,在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映衬下,一座巍峨、圣洁、披覆着永恒不化皑皑白雪的巨大山峰,如同神只般拔地而起,清晰地撞入眼帘!
那就是长白山主峰——白头峰!
山顶的积雪在午后阳光的直射下,闪烁着冰冷而璀璨的银辉,像一顶巨大的、光芒四射的钻石王冠。
山体线条雄浑壮阔,带着亘古的威严,沉默地俯瞰着苍茫大地和这列向着它缓缓蠕动的绿色小虫。
车厢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对面看报的老大爷也放下了报纸,推了推老花镜,望向窗外,发出悠长的感叹:“嚯…真俊呐!”
大力微微张着嘴,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雪峰。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纯粹的震撼与向往。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孟屿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孟屿同样被这壮丽的景象攫住了心神。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颤,侧过头,看着身边女孩被圣山光芒映亮的侧脸。
他拿出手机,这一次,镜头没有对准她,也没有对准雪山,而是微微倾斜,将车窗外的白头峰,和她凝视着雪峰、带着震撼与温柔的侧影,一同框入了取景器。
巍峨的雪山是沉静的、永恒的、令人敬畏的背景。
而她,是他通往这永恒背景路上,最温暖、最鲜活的坐标。
“咔嚓。”
画面定格:
移动的车窗像天然的画框,框住了亘古的白首,也框住了依偎在车窗边、被雪峰圣光照亮的她。
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依旧缓慢而悠长,如同岁月的心跳。
“哐当…哐当…”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声响是唯一恒定的背景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悠长的韵律。车厢轻微的摇晃,像一只巨大的摇篮。
孟屿背靠着冰凉的车厢壁,一条长腿曲起抵在对面的铺板边缘,勉强撑开一点空间。那部深紫鎏金的《皇明经世文编》被他小心地摊开在并拢的腿上,靛蓝粗布垫在下方,隔绝了化纤床单的摩擦。
昏黄的顶灯在他头顶投下一圈光晕,照亮了书页上乌黑如漆、力透纸背的馆阁体小字。他微微垂首,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跨越了数百年光阴的奏议字句。
“宣德九年,户部奏议:’北地苦寒,冬粮转运维艰。请于京畿近仓预储粟麦十万石,俟河道冰坚,以雪橇、冰床速运边镇,则士卒得饱,烽燧得宁……’”
他的声音不高,低沉而温润,如同上好的松烟墨在澄心堂纸上缓缓洇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历史的重量,清晰地落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
大力就挨着他坐,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侧。
她穿着那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下巴微微抵着他屈起的膝盖外侧,双手抱着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清水。
她听得很专注,清澈的眼眸映着书页上跳动的墨色,长长的睫毛偶尔眨动一下,像在努力理解那些古奥的词汇和遥远的筹谋。
“雪橇…冰床…”她小声重复,带着思索,“是…用冰雪作为滑行介质的大型人力或畜力运输工具?类似于…雪地版的漕运?”她的声音在车轮的节奏里显得格外软糯,带着一丝求解的依赖。
“聪明。”孟屿嘴角弯起赞许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上“冰床”二字,“北方冬天河道封冻,陆路难行,利用天然的冰面和积雪,反而是最高效的‘高速路’。老祖宗的智慧,因地制宜。”
他的目光并未离开书页,只是空着的那只手很自然地抬起,轻轻揉了揉她靠在自己膝边的发顶。
毛线帽的触感柔软,带着她的体温。
大力舒服地眯了下眼,像只被顺毛的猫,身体又往他这边无意识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贴合的姿势,脸颊几乎要贴上他腿侧的毛衣纹理。
她继续听着,孟屿的声音不疾不徐,讲述着明朝官吏如何在苦寒中调度粮秣,如何在冰天雪地里维系千里边防的生命线。
那些枯燥的奏议条文,在他低沉的嗓音和清晰的解释下,竟也显出一种别样的、与当下旅途隐隐呼应的韵律感。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雪原被染上了一层静谧的蓝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