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太蠢,就连这把刀也是三千界的化身之一,它之所以能斩杀天下,是因为三千界藏有灭世之心。
它能斩杀万物,独独不能斩杀自己。
这就是三千界。
那天啊,那天。等到他从自己设在世间千万双的眼睛里找到齐芜菁的时候,已经晚了。
三千界立时抛下了跟前一切,来到齐芜菁跟前。可是太晚了,没有人知道当他看见齐芜菁嘴角的肉渣之时有多惊悚,好像长生不朽的他在这一刻忽然就死了……
可这只是那瞬间的天方夜谭。
三千界闻到了诅咒的腐臭,和自己身上的诅咒产生了共鸣,没错,齐芜菁即将成为第二个他。
三千界看到齐芜菁脸上恐惧的表情,可他比他更加害怕和绝望。
他恨自己为什么轻视那位老君主?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为什么自己没有千手百眼?为什么没有一直守在齐芜菁身边?为什么总是慢一步?
三千界问无相刀,你是天降救星,能斩除别人的诅咒,为何独独不愿意救我?
无相刀立在一旁,刀灵投下冷漠的目光,好像在说:
人也好、神也好、鬼也好,为什么你总是留不住任何人?只有你会永生,没有人会活着。
永生代表,没有永远。
“那天啊……”三千界稀里糊涂地说,“我跑慢了,那群人绊住了我……”
丹无生将他从神座上拽下来,摁着他,一拳一拳砸下去:“你没用!你没用!”他哽咽道,“我也没用,我怎么那么没用!”
洛蛟没有阻拦,因为她早就为烂透的命哽咽过,悲伤过,痛苦过。
齐芜菁与她而言很重要,三千界亦是如此。
洛蛟只是冷静地说:“疯够了么,你们俩?齐无青多大了?他有自己的计划和处事风格,并不是需要时时待哺的蠢货。”
三千界捧着齐芜菁的魂魄入睡,他比千年前心安,至少还有尸体,还有魂魄,睡着睡着他便清醒过来,于是三千界再次找上陈佩兰。
陈佩兰命脉更加萎靡,他成了老君主的下一任试验品,在造神人的手中受尽折磨。三千界在找到陈佩兰之前,先找到了一则机关留音,上面的内容竟然是帮他恢复记忆?!
三千界照做了,在他恢复记忆的那刻才问为什么?
陈佩兰目光中的受惊褪狠绝,他全盘托出:“我从小便为成神做准备……师父不断洗掉我的记忆,将他的阴谋全然篡改为爱惜,不过是为了让我加倍信任他,以至于我言听计从地喝药,无知无觉地腐烂。”
真心的敬爱滋生忠诚,哪怕陈佩兰登上神位,也会是最温顺也最忠心的傀儡。自此,无论是神祇的灵能,还是神祇的信仰,都将不再受到三千界牵制。
“可是我恨他,我恨他对我好的背后鲜血淋漓。”陈佩兰狠声说,“他们都说我被师父保护得很好,可守护我纯真的并不是他!我如今这番安然的生活,是踩在累累骨殖之上!烛雪君,我每次往下看,都是那些人的尸体,耳边全是他们的诅咒!”
三千界竟被打动了。
陈佩兰说:“我身子贱弱,有名无权,我没有无青君的才华和胆识,我……我只能坐在这坐鸟笼里流泪,我没有办法、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三千界承诺道:“我帮你。”
于是陈佩兰在清晨之时享受最后一丝和风,他步伐轻快,像往常一样去书阁借阅了几本书放在床头,又顺带在书阁里标记了几本能反映当下的史册。
他在机关中留下幻术药粉,笨拙地交待着自己的遗言。记忆转瞬即逝,他只能将齐芜菁作为唯一信任的人,于是他将陈佩兰肮脏的过往全盘托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事情可真多啊。陈佩兰想,好久没有这样为人做些什么了。
哪怕在无为教,教主也时常告诉他:量力而行,身体为重。
陈佩兰闻到屋外的药味,他早就准备好了,可仍旧出了一手的汗。他像寻常那样喝了药,却没有感受到寻常的疼痛,陈佩兰躺在床上,三千界正在旁边看着他。
陈佩兰说:“烛雪君不必担心,待我醒来,他就回来了。”
三千界“嗯”了声,忽而问:“你分明记得你师父的温情,他并非不是真心待你,为何心中却只剩痛苦,还这般浓烈?”
陈佩兰说:“兴许掺杂了爱吧。若恨意无法纯粹,便会变得如此泥泞痛苦。”
三千界说:“我明白了,谢谢你。”
陈佩兰道:“是我谢谢你。”
那个清晨,少君自戕了。
窗外有鸟雀飞过,无声无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