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是克制住了冲动,迫使自己冷静。
以前不是越危急的时候越沉着吗?怎么关系到师弟,就难做到了呢?
不知为何,裴声久久无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几度欲言又止,在白翎紧张的注视下,最后向他颌首道:“白真人,你随我来。”
在众人的目送里,裴声将白翎带到了裴府后院的花林深处。白翎记得这片地方,曾是裴琳的葬身之处,百年前便鲜有人至,漫山遍野有花无人,如若桃源。
一条新修的小路贯穿了林子,路两侧碧影纷纷,树叶沙沙作响。此间幽静非常,透着恍如隔世的气息,偶有鸟儿哀鸣。
越往前走,自翎越感到心脏疾跳。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言不发,没再提问。
直到他看见了林立的墓碑,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坟茔。
他走出花林,来到了一片坟场。
时值黄昏,夕阳在天际迅速地下沉,陷进浓厚的铅云中。像一颗烧红的铁球掉进脏棉絮里,不由分说地融化出一个大洞,淹没进去,悄然无声。
白翎的呼吸有霎那暂停。
初春的凉风吹过,吹动他的发梢,也吹过无数的坟头草。雨已经停了,细草柔如丝玉,噙着一粒粒露珠,在风中相顾无言。
大大小小的坟包挨在一起,有些坟前摆着祭品,有些坟前空空如也,甚至连碑都没立,孤坟野鬼,不知姓甚名谁。
自翎忽然明白了,师弟为何会孤身远行。
是不是能陪他一起的人,都不在了?
“不是才十年吗?怎么……”
怎么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一个都没有告别。
白衣青年不明显地晃了一下,缓步走进坟场。他的背影沐浴在夕光里,夕光慢慢地黯淡,城中传来了魔物觅食的嗥鸣。
自翎看见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每当在墓碑上认出熟人,都会安静地站一会儿,垂眸看碑上的刻字——虽然已无暇也无力为死去的修士砌造仙像,所以白翎熟识之人的坟墓都混迹在众多凡人的坟包中,但,他们还保留着为逝者刻字留言的旧俗。
从坟茔所处的位置,白翎可以大致推断他们死去的时间。
诸葛悟、林暗、太徵、顾怜……或许是死去的凡人实在太多,夜里鬼哭不绝,所以裴声将仙人遗骨收殓于此,镇一镇绵长如雨的愁怨。
碑上的刻字署名越来越少,等到顾怜坟前时,仅剩裴响一人留书。
他的话很简短,只有一句:“莲台无妄火何故熄灭?”
而在顾怜的墓碑旁,立着一座无字的石碑。自翎明白,这是裴响立给自己的——空白的碑面,等着师兄醒来,去为他书写。
师弟在师尊也倒下之后,便存有死志了么?
短短十年,师友尽丧,爱人长眠。白翎抚摸着空白的墓碑,神思不属,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人呼喊:
“师兄——白师兄!”
听见“师兄”二字,白翎浑身一震。可是如血的残阳下,几道遁光穿云而至,并不是他为之心绞的人。
遁光们落在地上。人影变得清晰,为首的居然是田漪和徐景。
白翎总算是牵动了一下唇角,上前半步道:“你们……”
“我们听说你醒了!白师兄,你感觉怎样?”
田漪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徐景更是原地乱转,把带着的一帮小小辈拢到身前,往白翎跟前推:“叫师叔,这位是见星真人白师叔。你们十年前见过的!”
当初的小豆丁们已经齐齐长成了嫩瓜秧子,个个十多岁,一派少年意气。他们年纪小,但白翎只一打眼,就知这群孩子是上过战场的,每人的眉眼间都有所沉淀,全然不复只顾着吃喝玩乐的仙童模样。
他们按照齿序,自报姓名,向白翎见礼。
白翎下意识往怀里摸,又想拿几封红包出来,可是手伸进怀里才想起,芥子袋等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徐景阻止了他:“白师兄,你醒了就是天大的喜事,还客气干什么?你……你的脸色不行,你还好吗?”
片刻后,白翎摇了摇头。
他说:“阿响不好。”
没人说话,皆知以前和现在发生了什么。田漪和徐景想起大师姐,同时低一低头,强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