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跪。
只是躬身,行了一个家礼。
在这紫宸殿里,可以是父子,不必是君臣。
可这天下最大的君臣,恰恰就是父子。
顺天帝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已苍老,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深邃且疲惫。
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是积淀了数十年的,属于帝王的洞察与冷酷。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柄从未出鞘的剑柄,问道:“把严海宁,下了诏狱?”
“是。”裴知寒答,声线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萧家父子,一并拿了?”
“是。”
“相府上下,连带着那些个唱曲儿的,喂鱼的,一个都没放过?”
“是。”
一问一答,如剑锋相击。
一问一答,干脆利落,没有辩解,没有请罪,只有最直接的承认。
顺天帝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那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都仿佛烧尽了最后一丝魂魄。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
那不是对儿子鲁莽的失望,而是对某种不切实际的天真的失望。
“知寒。”
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裴知寒的面前。
他比裴知寒矮了半个头,需要微微仰视,才能看清自己儿子的眼睛。
“你觉得,你赢了?”
裴知寒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视。
顺天帝伸出手,替他理了理那身玄色蟒袍上,一丝不存在的褶皱。
像一个寻常人家疼爱儿子的老父亲。
“严海宁是条狗。”
天子之言,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
“是一条老狗,贪婪,凶狠,还会反咬主人。”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的往事:“可他,终究是朕养的狗。”
“他替朕咬人,替朕看着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替朕盯着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替朕,平衡着这满朝文武,各方势力。”
顺天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这朝堂,就是个烂泥塘。你以为它清澈见底,那是因为所有的污泥,都被一块大石头压在底下。严海宁,就是那块最脏,最臭,却也最重的石头。”
他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不加掩饰的锋芒。
“现在,你把这块石头搬开了。”
“你让那些污泥,都翻了上来。”
“你告诉朕,接下来,你拿什么去填这个窟窿?拿你那点所谓的铁证?拿你那套冠冕堂皇的君子道理?还是拿你东宫里,那几百个只会杀人的锦衣卫?”
他收回手,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
“你太年轻了。”
“你以为这天下除了忠臣,便是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