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呼啸,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某种巨兽在啃噬船骨。在这片混沌的噪音中,男人的怒吼时而炸开,时而湮灭——那是立威廉的声音,但已不似平日那般傲慢,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Nein!(不!)”
一声短促的、近乎凄厉的吼叫,随后是肉体撞上甲板的闷响。
紧接着,是靴底碾过木板的吱嘎声,还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动——刺刀?枪栓?玉墨分不清,但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抬起,攥紧了豆蔻的手掌。
立威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但这一次,不再是怒吼,而是某种……颤抖的、近乎哀求的语调。
豆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风声太大了,海浪太吵了,那些破碎的德语单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是的,恐惧。
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洋人,此刻的声音里,浸满了恐惧。
突然……
“砰!”
又是一声枪响。
不是从远处传来的,而是近在咫尺,就在甲板上,就在舱门外。
豆蔻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船舱里的所有人,都僵住了。
风声仍在呼啸,海浪仍在拍打,但除此之外,甲板上……再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立威廉的怒吼,没有他的哀求,没有他的……任何声音。
只有一片死寂。
豆蔻的喉咙发紧,她缓缓抬头,看向玉墨。
玉墨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纸。
不知过了多久。
船舱的木门,忽然被敲响。
船舱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三千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上,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角落里,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开始发抖,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咚、咚!
又是两声轻叩。
豆蔻感觉小桃往自己怀里缩了缩,孩子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衣襟。
门外传来沙哑的呼唤!
“别怕……是我……”
玉墨的手已经按在了手枪上,听到这声音猛地一颤。她缓缓拉开门栓,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晨光像把利刃劈进黑暗。老威廉佝偻的身影立在光里,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被血染成暗红。
他的左眼肿得睁不开,嘴角裂开的伤口还在渗血。
最骇人的是右耳——那里只剩下半片血肉模糊的残骸。
他颤抖的手里攥着个蓝布封皮的笔记本,封面上"金陵女子学堂"六个烫金字沾着血指印。
当他的目光扫过舱内一张张惊恐的脸时,突然像孩子般抽噎起来。
“他们的士兵,有人看到了我们的船舱里,有女人……”
老威廉重得几乎听不清,染血的笔记本在他手中簌簌抖动!
“他们上船后,有搜到了这个……”
他忽然崩溃般蹲下,残缺的耳朵在晨光中渗着血珠!
“他们笃定,我们的船上,有女学生……他让我把女学生交给他们,否则就要艘船,六艘轮渡,一艘都跑不了……一艘都走不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能保护你们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