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凌松开了手,纪觎被掀起的衣袂顺着夏夜的凉风落下。
四下寂静,唯有月光一寸寸爬上纪觎被对方松开的手背,在骨节处凝成冷霜的颜色。
程明凌的眼中泛起了水光。
“抱歉。”纪觎的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有些低哑。
他没有想要把对方弄哭,但是显而易见,此时似乎搞砸了。
面前的少年眼眶发红,唇瓣抿起,纪觎想说些什么弥补,或者是解释自己的并没有责怪的想法。
但是在启唇即将吐露话语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他突然想到,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也说不定。
——在竭尽全力靠近了一个人之后,发现对方并没有真正接纳自己和尊重自己,甚至还会口出恶言,想必会对助人者造成不小冲击。
就像他刚才那样冷漠的呵斥,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口,又或者是否真的包含了厌恶的情绪,对于任何一个好心关切的人来说都显得太过分了。
扪心自问,如果是落到了纪觎自己的身上,他会转身就走也说不定。
程明凌倘若因此感到委屈或者愤怒,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其是对方的眼眸现在已然泛起水光,或许只要他再说一句重话,不需要再等到时候特地想办法,就可以让程明凌离开。
只要再斥责一句。
纪觎的脑海里盘旋着这个念头,但是望进程明凌清亮的眼眸,却和被截留住的安慰一般,迟迟无法出口。
很突然地,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幽深安静的小巷里,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歪斜又绵长。
风卷着易拉罐发出“骨碌碌”的声响,房间里的喧闹声隐约从半掩着的后门传出来,将无言的氛围烘托得更加寂静。
月光从斑驳的砖缝漏下来,不偏不倚地,在两人脚边铺出一道银边。
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程明凌的衣角被吹得翻卷,他几次欲言又止,唇瓣上被咬出来的齿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颜色。
“抱歉。”纪觎又说了一声。
他垂下眉眼,打算绕过身前的身影往不远处的建筑而去。
下一刹,手臂突然被拽住,卷发男生用力踢开滚到脚边的易拉罐,闷响划破了夜色的沉寂。
“道什么歉,不给看就不给看呗。”程明凌纤细的手指扣紧了纪觎的手腕,用力到有些泛白。
纪觎的神情怔然,转过身看到卷发少年如同浸了水的浅色玻璃珠的眼睛,很亮,仿佛不会因为伤人的话语留下任何的划痕。
把眼里的水光憋了回去,程明凌看着纪觎别过脸时,侧脸在明暗交界处划出的一道紧绷弧线。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抿出一个很淡的笑:“不要生气好不好。”
沉闷的空气开始流淌,但是纪觎却突然觉得很闷,仿佛那些使得流动的气体堵塞的无形物质从空气中抽离,全都涌进了他的肺部。
盯着程明凌明亮的眼眸,他很想说点什么宣泄掉这股烦躁,但是余光接触到对方眼角的湿润,又忍不住闭了闭眼。
唇边没吸几口的烟已然快要燃尽,猩红的光芒在暗夜中闪烁着。
纪觎将烟蒂抽了出来,指尖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然后又掏出来了一根半新的点燃。
烟草的气味在鼻腔蔓延,顺着鼻腔滑进肺里,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在辛辣的味道中减缓了节奏,连带着更深的情绪一点点沉进心底。
“没生气。”他的声音沙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该生气的人不是他。
“那就好。”程明凌像是没听懂纪觎的言外之意似的,又凑上来了。
他再次主动去牵纪觎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