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守在床榻边的太医暗暗过来一眼,对着陈逐露出赞同神情。
这话他也说过,但那时陛下正昏迷,一心认为陛下需要静养以避免凉风潮气的柳常根本不搭理他。
铜火盆里煨着驱寒的艾草,青烟丝丝缕缕缠在蟠龙柱上,顾昭瑾靠在绣着金线的软垫上,苍白的脸被鲛绡帐映得近乎透明。
他看着陈逐进来之后的一举一动,宽大的中衣贴着脊背,显出单薄的肩胛骨轮廓,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随着微不可查的转动指泛着冷光。
太医将熬好的药递过来,太监总管柳常动了,顾昭瑾摆了摆手把人挥退,抬手要自取,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骨,细得像是能被风折断,然后下一瞬间,触手可及的药碗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过了。
“陛下大病初愈,还是不要使力的好。”陈逐直接在他的床榻边沿坐下了,举止自然,动作熟练。
柳常又要瞪眼,对于陈逐总是于帝王面前放肆的行为很是看不过眼。
其余宫女太监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情景习以为常。
大雍朝谁人不知,前太子太傅,帝王登基后被擢升为太傅的陈逐乃帝王心腹,自皇帝还是太子时便跟随左右,深受其爱重,威风就连同为老人的柳常都难以比拟。
别说坐一下皇上的龙榻,更早些时候帝王还年幼时,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事,他们可不敢多嘴。
顾昭瑾垂眸,静静地看着陈逐持起汤勺,在药碗中轻轻搅动,将腾升的热气一点点逸散。鲛绡帐幔滤过熹微天光,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投下细密的网纹,衬得眉骨如远山积雪,唇色却似将凝未凝的血珠,泛着病态的嫣红。
陈逐看他一眼,随手帮人把略有些汗湿黏在颈侧的乌发撩开,系在他腕上的红绳便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摇晃,几颗圆润玉珠在冷白的肌肤上撞出细碎的冷光。
“取帕子来。”陈逐理所当然地使唤起候在一旁的柳常。
柳常气怒,但怒过后还是拧了一张帕子递给他。
陈逐接过温热的锦帕,看了一眼顾昭瑾,见对方没有动弹,便从善如流地替人拭了一下颈侧的汗渍,动作轻柔间,询问太医:“陛下因何发热?”
太医偷偷觑顾昭瑾,揣测对方没有在陈逐面前隐瞒的意思,便答:“夜间惊悸盗汗,值夜宦官未能及时发现。”
陈逐的目光微冷,扫向柳常:“柳总管,若没记错,昨夜是你值班。”
柳常已经跪了一夜,于皇帝醒来特赦后站起,现在一听陈逐的问话脸上浮现后怕与羞愧,又要跪下。
“朕无碍。”而自陈逐进来后始终没说过话的顾昭瑾终于出声,声音低沉沙哑,“朕已罚其半年俸禄。”
知道对方要回护自个儿的大总管,陈逐没再多言,只是停下给人羹调药汤的动作,舀起一勺,凑到皇帝唇边。
顾昭瑾看他一眼,垂落的纤密睫羽在眼下落下阴影,启唇把汤药咽下。
一勺又一勺。
半碗药汤下去,太医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这么苦的药,又腥又难喝,本是想着让皇帝一口闷的,难为他们家陛下能面不改色地一勺勺地喝掉,简直像是受刑。
“行了,不喝了。”陈逐终于把手中的药碗放下。
柳常以为他没给喂完药,横眉竖眼要呵斥他又“克扣帝王药水”的恶劣行径,却没想到,暗自凑过去一看后,发现碗底光可鉴人,别说残留药汤,连渣都没有。
而多次给帝王看病问诊的太医比他淡定多了,老神在在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看向不管多少次,只要遇到皇帝的事就要乱了分寸大动干戈的常打交道的老伙计,对他暗自嫌弃。
多大的人了,徒孙都不知道带了多少,还天天横眉瞪目,没点从容。
陈逐没注意身边两个老家伙的眉眼交锋,看向喝下汤药之后气色似乎有了好转的顾昭瑾,问道:“陛下唤臣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平淡,提醒:“殿外大臣们可更急切等待传召。”
“朕知晓。”顾昭瑾回答,但是却没有急着把另外几人叫进来。
陈逐对此暗自满意,心想自己天子近臣的位置还是很稳,又记着细桶给他的若无意外,大可手握权柄长命百岁的批命,态度更温和几分。
这份温和体现在外,便是碰了一下皇帝降了温度的耳垂,帮他将松散的衣襟拢了拢,然后把金线绣的衾被再往上掖了点:“风吹一会儿就够了,担心风寒。”
顾昭瑾看了柳常一眼,柳常小跑着去把窗又拢上了,但思来想去,还是留了小半的口。
知道柳常永远向着顾昭瑾,陈逐对此没说什么,只是把被子掖得更紧一些。
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皇帝无处可动,就连玉扳指都转不起来了,转头对内侍们与太医说道:“你们退下吧。”
顿了顿,又道:“今日罢朝,殿外大臣,令其更衣返家即可。”
柳常欲言又止,还是试探着开口:“邱丞相与曲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