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国子监取学生三百人,其中一百五十额是各地官学之中的优秀学子,另一百五十额则是文武官三品以上子孙为之。
南榕山的官职只有四品,若是在京中找门路,只觉面上无光,兼之郁青临那文章太好,孩儿参一案给南榕山的仕途留了些磕绊,刚好将那文章删改一番,以示南家惶恐谦卑,自请罪责。
李代桃僵这种事从蒋盈海嘴里说出来,只叫人觉得轻飘飘的。
无非是个有才华的穷小子倒了霉,被人换了命,这难道不是司空见惯的吗?
可余甘子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因为那个倒霉的穷小子就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他是她的先生,传道受业解惑,所以她知道他的博学聪慧。
他还是她的郎中,每隔三日就替她在喉间针灸一次,还四处搜罗医书,盼着她能说话。
在小铃铛病愈后,她还留意到郁青临吃过晚饭后都会提着灯笼来接辛符,约莫半个时辰后又提着灯笼把辛符送回来,像是他俩之间的一个秘密。
有他在,这院里总是幽幽地沁着一股香气,是他亲手所植下的香草气味,也是那些精心烹制的药膳芬芳。
此时,桂枝香醇厚馥郁,而等到明朝晨起,仆妇会依着他的方子在小灶上煮上核桃酪、茉莉竹荪汤或是龙眼鸽蛋,每一样都是清清淡淡的甜。
南燕雪吃什么,余甘子就吃什么,一连好些日子,夜里安睡无梦,连那个封住她叫喊的噩梦都很久没做了。
直到她今日听见了郁青临被南期仁替了名额的事,那噩梦不知怎的又来了,眼前人面孔狰狞,紧紧钳着她的肩头。
那漆黑狭小的暗室里站满了人,蒋伯谊冷眼旁观,蒋盈海侧着身哼唱小调,南榕山背身而立,林娴藏在他影子里,用帕子捂着口鼻,门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影子,是她的堂姐妹们,一个个年华正好,正咯咯笑着。
只有南静恬挣扎要向她扑过来,可她一张口,嘴里的糯米和玉蝉扑簌掉下。
啊,她的娘,如今也口不能言了!
余甘子心中大恨,恨意比惧意还要浓烈,她嘶吼着,那声音空空哑哑,像一只受尽苦楚的小兽。
她猛地抬臂一挥,看着那人面目扭曲痛吟,横亘在他鼻骨上的血口翻着皮肉,可怖的梦境像沙堆一样坍塌了。
余甘子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中凭空出现的匕首,再睁开眼,就见一顶烟粉柔纱帐,她安然无恙地躺在将军府的床铺上。
南燕雪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早已屏退了仆妇,只一人守在她床榻边。
“这匕首谁给你开的刃?阿符吗?”
南燕雪松开握住余甘子腕子的手,又去拿她舞在半空的匕首和皮鞘。
“下次不要抱着匕首睡了,太容易伤着自己。”
余甘子握得太紧,以致于还跟南燕雪抢了一抢,她松手时,苍白的掌心才渐渐充盈起血色来。
“要是有人夜里能进我这院子,乔五他们几个也算是白活了。”南燕雪把匕首归鞘,塞在余甘子枕头底下,又道:“不过留一手总是好的。”
南燕雪散着乌黑的长发,拢在这柔色的帐子里,看起来温柔极了。
她的样貌同南静恬丝毫不像,可此刻,余甘子就觉得两人的面孔似乎重叠了。
“那我请郁郎中来给你弄碗安神药。”南燕雪道。
余甘子连连摇头,怎么好意思再去惊扰他呢?他今夜估计也难安眠。
南燕雪没有坚持,只是说:“我不会送你回蒋家的,梦里也记得这一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