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博景凝神,片刻后说:“深谋远虑。”
这些年来,即使病弱,朝堂也无人胆敢小觑这位皇帝,盖因当今行事,皆循经纬之谋,胸藏万壑而举措有度。
丞相点了点头,感慨一般道:“陛下临事必合天时、顺地利、应人心,非妄动也。”
在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从来言依典训,行秉宪章,不曾随心所欲肆意行事的皇帝,要这么做肯定不只是置气,还有自己的计较。
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两人在偏殿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你,思考了半天想不明白迎太傅入宫是应了帝王的哪一条谋算。
又是个说了废话的回合,两位老臣对视一眼,再次叹气。
就在两人一头雾水之时,柳常进来通报,他们行礼,抬头时看到联袂而来的皇帝与太傅。
寒暄一番,又被请回座位上坐下,两位臣子正要说什么,目光在落于陈逐身上的衣物时,对视一眼,发现彼此俱是心神一震。
两人一直知道陈逐颇得圣宠,夜宿宫中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夜宿之后会穿的衣服。
如此华贵,虽不逾制,但杭绸可是难得的贡品,此时就这么大喇喇地穿在太傅身上,陈逐面上甚至理所当然隐约透着散漫。
顾昭瑾在上首落座,神情平静地看向瞳孔震颤的两名老臣,低声道:“两位爱卿可是思虑好了?”
跟在皇帝后面落座的陈逐也看过来,胸有成竹地等待他们高喊“万万不可”。
甚至还按照他们的性格,在心里模拟了一番会说的话语,想着老臣的迂腐话会和自己的态度形成的对比,眼中溢出点轻微的笑意。
如陈逐所料,两人的确是反对的,口中的话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地说了一通,甚至一一和陈逐的暗想对上了。
陈逐眸中的笑加深了些。
这一笑,看起来就更加漫不经心和傲慢。
看似一丝不苟地与皇帝奏对,实则余光始终注意着他的态度的邱孺哲顿了一下,和上首垂眸看着他,幽深眼眸毫无波澜甚至隐有失望的帝王对视了个正着。
非戏言不遂之愠,非所求弗得之怨。
这样的眼神,仿佛是心契不通、灵犀难会的怅然失望。
失望?怎么会有失望?
心中一跳,邱孺哲大脑飞速运转。
他看着顾昭瑾与陈逐,将朝堂上下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着重落在太傅身上。
老丞相想起许多,回忆起陈逐从太子太傅到官拜太傅、从龙之功、帝王偏宠、臣子骄枉、几近逾制的华服、礼部尚书柯道远先表选妃、帝王怒病、陈逐不顾帝王病体提起广开后宫的后言……
林林总总,细思极恐,他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竟是权势涛涛、结党营私啊!
而帝王想与他们来个“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他们却太过驽钝,差点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正滔滔不绝的丞相面色凝肃,对皇帝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对着上首虔诚拜下:“臣前番谏言固为礼制,然今日细思,或有可通融之处——”
同样意会了什么的曲博景也抚着玉带沉吟:“古者燕庄公纳贤士以黄金台,魏文侯友段干木而折节,陛下若喜才俊,何妨效‘礼贤下士’之仪?”
话锋忽顿,转向陈逐笑道:“陈大人乃国之栋梁,若蒙陛下青眼,亦是君臣相得之美谈。”
殿内烛火轻晃,两位老臣一同垂首道:“臣等对此事无异议。”
胸有成竹淡笑着的陈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