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太傅是否秀色可餐这件事,皇帝没有给予答复。
但是接下来接连数日,只要太傅进了宫,总有办法哄得无甚胃口的帝王多吃下大半碗的粥饭。
以至于“陈太傅秀色可餐”这事儿,得了宫人们的一致认证。
当事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用了晚膳后,陈逐把欲要回御书房雍仁殿的皇帝拉住了,拽着人跟自己逛御花园。
他们走在前头,穿行过一条条小径,朱红色与杏黄色的袍角浸在琥珀色的日光里,木芙蓉开得正盛,重瓣的粉白花朵缀满枝头,像云絮落在翡翠丛中。
柳常领着内侍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几乎无声。
“陛下本就体弱,还是得多行走才行。”
陈逐说着,抬头看已染上霜色的梧桐叶,半青半黄的叶片在枝头簌簌轻颤,风过处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汉白玉的甬道上。
他接住了几枚,随口做了几句诗,询问皇帝自己的文采如何。
顾昭瑾本是负手比他更多一个身位。
但是走着走着却和陈逐并肩了,站定在原地看着满园的秋色。
他朱红色常服绣着暗纹云蟒,领口袖口滚着银线边,却因身形清瘦而显得有些空荡。风掠过木芙蓉花枝时,斜斜的粉白影子割在他衣摆上,连带着腰间那枚质地算不得极好的玉佩都晃出清冷的光。
帝王摩挲着手中的的玉扳指,看着挑眉冲着自己笑的太傅。
陈逐向来潇洒随性,觉得无聊了便漫不经心没什么表情,得意的时候唇畔便会扬起一抹明晃晃的灿烂弧度,眼睛极亮,像是会吸食魂魄一般,天光花色都映在了他的眼里。
“陛下,品评一番呢?”太傅站在团簇的花前,回首凝着他。
木芙蓉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极衬帝王的眉眼。
陈逐伸手去摘了花枝,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他折花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挑的那一枝花长得极好,淡粉与雪白的花瓣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被举起对光时,天光透过花瓣,连脉络都泛着温润的光泽,将不远处飞檐翘角的宫殿都映得影影绰绰。
“景仁宫”三个字掩在花枝之中,廊下悬挂的风铎在穿堂风里轻响,一如常居于此的其主人浪荡晃眼。
顾昭瑾静静地看了片刻,语气没什么起伏:“寡淡无奇。”
正随口让内侍去拿剪子,准备修剪花枝的陈逐愣了一下。
他都做好皇帝夸自己的准备了,谁知道竟得了这么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陈太傅回想了一下刚才做的几首诗,暗忖虽然算不上什么绝世的文采,但工整凝练,用字也灵动衬景,怎么也评不上“寡淡”二字。
轻笑了一声,陈逐不觉得是自己的吟诗功力下降了,而是控诉皇帝不公:“陛下,您的点评颇失公允,于长业那厮若听到,该弹劾我名不副实,欺世盗名了。”
顾昭瑾微微侧眸,没有理睬他,也不赏花了,而是去看梧桐树。
特地带着人看花景,还卖弄了一番文采的陈太傅不大满意,甚至因为帝王过分平淡的反应有些奇怪。
怪哉。
以前他做了诗,不论他人怎么看,第一个夸赞的都必然是顾昭瑾这位皇帝,即使有些他自己都觉得当不得“上佳”的论评,顾昭瑾也能夸得别出心裁,真情实意。
现在怎么却行不通了?
难不成这么些年,皇帝对于诗词的喜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成。
苦思冥想却得不出答案,陈逐蹙着眉,接过内侍拿来的剪子,动作轻缓仔细地修剪着手上的这一枝花。
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站定在原地,秋风掠起衣摆,丝丝凉意沁入肌肤,但是没有一个人迈步。
顾昭瑾看着飘零的梧桐树叶,像陈逐刚才一般,伸手接了几枚落叶。
枯黄的叶子躺在他的手心,映着指节泛着的病态的浅青,那是常年服药留下的痕迹,和唇色一般,都淡得像抹开的薄霞。